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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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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艙裏頓時鴉雀無聲。

安靜足有數秒, 才聽萬坤驚詫地開口:“吳慧勒索我?這是哪跟哪?你開什麽玩笑?吳慧跟我有什麽關系?”

施開開沒有完全跟上佳寶的思路, 她還在回想殷虹之前說過的內容,但她的記憶不夠清晰, 她拽了拽嚴嚴,小聲問:“殷虹之前說的,是這樣的嗎?”

嚴嚴手臂有點僵硬, 他點了下頭。

萬坤反問一出,林道行立刻打開筆記本電腦, 手指快速打字,想告訴佳寶該怎麽質問萬坤。

可才打出一行,就聽見佳寶的聲音——

“你知道範麗娜和羅勇勤在之前的采訪中, 說了些什麽嗎?”

林道行停下動作。

佳寶邊說邊坐下。

先前她的腦子裏就像煙花突然一炸,她脫口而出,一鼓作氣地說完那些想法後, 也終於冷靜了下來。

仿佛煙霧消散, 她的思維愈發清晰。

她緩了緩氣,沈穩開口:“他們之前謊話連篇, 自以為能瞞得過我們,這是因為, 他們不知道我們知道的。因為信息不對稱, 所以他們撒謊後, 我們才能捉住他們說辭中的漏洞。

可是你剛才的陳述,邏輯實在太通順,毫無漏洞可抓, 並且你的說辭,跟我們已知的線索完全吻合。你為什麽會這麽主動老實?

我唯一能想到的,就是因為,在這之前,殷虹曾經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說過,吳慧告訴了她關於你們三個人的事。

而你,只有因為清楚知道吳慧曾經說過些什麽,才會毫不掙紮地把所謂的真相交代的一清二楚,因為你知道,撒謊已經沒有必要。

也只有你,跟我們的信息是完全對稱的!”

範羅二人信息不對稱,萬坤卻信息對稱,施開開幾人瞬間醍醐灌頂。

“殷經理,吳慧是不是你殺的?”佳寶忽然向殷虹確認。

殷虹這次正面回答:“不是,我沒殺過人。”

“警方當時為什麽會找到你詢問吳慧的案子?”佳寶再問。

殷虹說:“案件還在調查中,警方不可能告訴我相關案情,他們只是詢問我丈夫的行蹤,因為我的丈夫,和吳慧的丈夫是牌友,他們想了解吳慧丈夫的情況。”

佳寶腦子轉得很快,“所以警方認為吳慧自殺案有可疑,他們首先懷疑的是吳慧的丈夫。”

佳寶視線轉向萬坤:“萬坤,你真的很聰明,你說出了這麽準確的真相,差點讓我們相信了你的話,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,比如你有一句話是說,你不知道我哥哥他們三個人的房間,所以讓羅勇勤給你帶路。

這樣一件明明無關緊要的事,你為什麽會在整個緊張的敘述過程中特意強調?這又不是拍電視劇,只有電視劇裏的犯罪閃回,才會連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都拍進去。

這只是因為,你記得吳慧曾經跟你說過些什麽,你要讓我們相信你所說的是事實,所以才會多此一舉。

萬坤,從你否認吳慧勒索你開始,你恰好反證了我原先的猜測和試探,你就是殺害吳慧的最大疑兇!

知道為什麽嗎?”

萬坤沈默不語。

林道行早已把電腦擱在一邊,他目光灼灼地盯著佳寶。

“如果你沒做虧心事,你為什麽要否認吳慧曾經對你說過那些話,從而勒索你?”

佳寶把自己代入成林道行,她在短時間內學會了林道行邏輯分析的精髓,她越說越激動。

“這世上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有邏輯可循——

因為吳慧是你殺的,所以你否認吳慧曾經勒索你,你要隱瞞吳慧和你有關系的事實;

因為我哥哥他們三個人的死跟你有絕對的關系,所以你才會因為吳慧的勒索,把她給殺了!

我信殷虹的話,她沒殺吳慧。你猜警方能不能調查到你在6月1日、星海號事故五周年當天的行蹤?

萬坤,你還想垂死掙紮嗎!”

佳寶擲地有聲。

林道行一直知道佳寶很聰明。

馮書平生前總形容他妹妹是個小機靈鬼,雖然數理化的考試成績不好,但買東西討價還價、用化學實驗搗鬼嚇唬人,卻是學以致用了。

學以致用才是真聰明。

他見到佳寶的時候也在想,很多人是否聰明,從外形和舉止上就能看出,她就長了一副機靈樣。

他只是沒想到,他還是低看了她。小小年紀,冷靜又聰慧,邏輯異常清晰。

這是一場精彩絕倫的頭腦風暴,他移不開眼。

範麗娜和羅勇勤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萬坤殺吳慧,二人表情顯得驚詫極了。

萬坤微垂著頭,盯著佳寶的眼神陰陰沈沈。

“怎麽,你現在是又一次動了殺心嗎?”佳寶敏銳地問。

佳寶的鬥志從未如此刻,被激發地洶洶不絕。林道行沒任何動作,她知道她的分析都對了。

得到了林道行的肯定,佳寶眼珠一轉,不慌不忙地說:“讓我繼續來分析一下。

我之前問你,你對我哥哥他們的死是否感到難過,你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。可是如果你真的難過,真像你所說,你的違法行為都是被王樹江所逼迫的,你又怎麽會因為吳慧的勒索而殺了她?

你殺了吳慧,根據這一點,就能否定你前面的所有陳述,所以,我也有理由懷疑,你真的只是王樹江的一個傀儡嗎?”

林道行還從沒有過那種想把人高高拋起的雀躍心情,這會兒他恨不得把佳寶拋起來。

說完這一大堆話,佳寶沒能忍住,她看了一眼林道行。

林道行勾起嘴角,他情不自禁站了起來,走到佳寶身邊,揉揉她的腦袋,然後撇了下頭,示意她繼續。

佳寶得到了巨大的肯定,她盯著對面,加重語氣:“我想這是你們三個人的最後一次機會。別再自作聰明,把真相一五一十說出來!”

先前就算拿槍指著他們,他們這幾個老奸巨猾的家夥,說得是真是假,其餘人也未必能辨認。事實證明,範麗娜和萬坤,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之下,依舊能編出一段看似合乎邏輯的“真相”。

如今情況徹底清晰了,林道行給了老寒一個暗示的眼神。

老寒心領神會,關閉攝像機。

林道行示意殷虹,顧浩!

殷虹扣下扳機——

“不要不要,我說,我全都告訴你們,是萬坤殺人,是他,全是他幹的!”範麗娜急切地喊道。

萬坤陰沈地瞪向她:“範麗娜,你不要信口雌黃!”

“我沒有騙人,羅勇勤可以作證,都是萬坤幹的,我們都是聽了萬坤的!”

羅勇勤這回倒是閉著嘴,沒有急慌慌地跟著範麗娜的話說。

萬坤那些話已經把他的大半關系都摘清了,他低下頭,偷眼觀察。

羅太太生怕殷虹調轉槍口對準她,她著急地低聲叫道:“老羅你倒是說呀!”

誰知殷虹根本沒搭理她,殷虹槍口一轉,“砰——”

開出了第二槍。

“啊啊啊啊——”羅勇勤從椅子上滾下來,恐懼地閉著眼睛大喊,“是是是,是萬坤!是萬坤殺了人,他放火,放火燒了樓梯!”

那顆子彈就從臉頰邊飛過,萬坤整個人一顫,椅子往後倒,他踉蹌著離開了座位。

fire……

嚴嚴張了張嘴,又輕又模糊的聲音從喉嚨裏發了出來。

施開開一直和他在一起,她敏銳地聽見了身邊之人發出的聲音。

她連害怕槍子兒都忘了,施開開詫異地問:“你說什麽?”

嚴嚴看向她,再一次張了張嘴,可是他長時間沒講過話,聲音實在太模糊,難以辨別。

“發?”施開開疑問。

嚴嚴說:“fire……”

“我的槍法不太準。”殷虹的槍口依舊對準那三人的方向,“你們是不是以為我不會真的殺人?”

羅勇勤滴著汗猛搖頭。

“我說了,我要的是一個真相,我耐心不多了,你們接下來說的,最好是百分百的事實!”殷虹警告。

又看向馮佳寶,“繼續采訪,我要一個完整的采訪!”

佳寶早在那一槍過來時,就被林道行迅速帶到了一邊,她到底是在普通環境中長大的,面對槍|支|彈|藥實在做不到視若無睹。

她心有餘悸地看著林道行。

林道行捧了捧她的臉,不怕。

又大力揉了兩下她的頭發,無聲地說:我在。

佳寶點點頭,看了看殷虹,又看了眼攝像機背後的老寒。

最後的關頭了,範麗娜涕淚橫流,一直望著自己兒子,羅勇勤被那一槍嚇得快崩潰了。

萬坤的椅子倒下了,他站在那裏,神色能看出幾分驚懼,但更多的是陰沈。

佳寶找了找,忽然撇下林道行,走向了餐桌。

沒人知道她要幹什麽。

佳寶找到自己的包,快速從裏面翻出一根頭繩,她一邊走回采訪位,一邊利落地紮了一個垂馬尾。

她要精精神神地完成這一次的采訪,她搓了搓臉,深呼吸,鄭重地坐了下來。

“都坐好,下面進行最後一次采訪。”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。

羅勇勤小心翼翼地看著殷虹,在對方冷血一般的眼神中,他哆哆嗦嗦扶起椅子,坐了下來。

萬坤沒看任何人,他把椅子扶起,依舊坐在中間的位置。

老寒重新打開攝像機,鏡頭對準——

“範麗娜,你就從6月1日晚,你們三個人在甲板上喝酒說起。”

佳寶比較過三人後,首先挑選了範麗娜。

羅勇勤貪生怕死,他似乎不在乎自己太太的安危,只在乎自己。

可現在殷虹不會殺他,因為殷虹還需要他接受“采訪”,假如羅勇勤想明白了這點,他還是有隱瞞真相的可能——

反正撒謊了,他暫時也死不了。

而萬坤則太奸猾,他比羅勇勤聰明太多,他也沒有其他威脅,大可以跟他們繼續耗時間。

只剩下範麗娜,她太愛兒子了,殷虹暫時不殺她,卻大可以殺了她兒子。

範麗娜自然不蠢,她喉嚨裏發出一聲嗚咽。

“那天晚上……萬坤把我們都叫了出來,這點他說的是真的,沈智清不願過來,就我們三個人在甲板上喝酒。”

***

白天經歷了那樣一遭,範麗娜心裏慌亂的很。

她不知道那三個實習生是怎麽發現了這件事,她只知道,等這趟旅行結束,她就完了。

她剛和前夫爭取到了兒子的撫養權,學校還沒放假,她就沒帶兒子一起出來,臨行前她還答應了兒子的各種要求,要給他買許多禮物回去。

她是帶著慶功的心情踏上的這趟旅程,婚姻失敗對她來說無所謂,兒子才是她的一切。

可如果她出了事,兒子怎麽辦?兒子還這麽小,他會被他爸帶走,也許還會受盡後媽的虐待,將來她從監獄裏出來,兒子還能不能認識她?或者還會不會認她?

範麗娜不敢想象。

她和羅勇勤一起來到甲板,看見萬坤正在自飲自酌,她說:“你還有心情喝酒?!”

萬坤涼涼地撩了一眼,“怎麽,難道應該跳海嗎?”

“你怎麽還有心情開玩笑!”範麗娜著急坐下,“我還以為你是想出了什麽辦法!”

羅勇勤也擔憂:“老萬,你到底有沒有主意?”

見萬坤自顧自地喝酒不答,他把酒杯從他手裏抽出,掃了眼邊上,“那麽多酒,你打算醉死算了?我拜托你了,我們倆一直都聽你的,你倒是出個主意啊!”

“我能有什麽主意。”萬坤漫不經心地說。

範麗娜想哭,但她在發現前夫出軌時哭了一場後,至今她都沒再掉過眼淚。

離婚的過程經歷了足有兩年,她也自認見識過了不少大風大浪。

範麗娜拿起酒瓶,給自己也倒了一杯。

酒精度數太高,她嗆了一口,把杯子一撂,沈默了一會兒,才頹喪地開口:“老萬,你孤家寡人,什麽都不怕,我不行,我家裏還有個兒子,我爸媽也就我一個女兒。我兒子是我的命根子,我爸媽還指望我能給他們養老,我不能出事。”

羅勇勤也說:“我也不能出事,我不想毀了自己下半輩子!坐牢出來後誰還能要我,我去哪找工作?”

他還勸萬坤,“你也是,你資歷再深,鬥得過現在那些小年輕?你看看林道行,臺裏多重視他,現在把他捧得都不分東南西北了,等你再坐幾年牢出來,你還能有什麽地位,你怎麽跟年輕人爭天下?!”

萬坤不為所動,“說那麽多有什麽用,有本事你們給我出個主意,怎麽才能讓那三個閉嘴。現在王樹江也知道了,你說,又怎麽能讓他閉嘴?”

範麗娜和羅勇勤都不再說話,兩人低頭喝悶酒。

郵輪緩慢行駛著,範麗娜也不清楚現在幾點,出來的時候已經挺晚的,現在估計離天亮也沒多久。

她喝了一杯又一杯,酒精卻沒能緩解她的焦灼,她忍不住掩面而泣。

“哎……”萬坤放下酒杯。

他似乎喝高了,臉已經通紅,滿嘴的酒氣,“哭有什麽用。”

“我能怎麽辦!我容易麽!”範麗娜捂著眼睛,“我一個女人賺錢養家,我容易麽我!幾十年了,我就沒過過幾年舒心日子!我兒子怎麽辦……”

“你覺得他們幾個,貪錢麽?”萬坤忽然問。

範麗娜一楞:“貪錢?”

羅勇勤喝了幾杯,情緒也十分低落,“貪錢?你想用錢堵他們嘴?那三個小的就不說了,王樹江可不缺錢。”

“既然用錢不成,那你們說,有什麽辦法,能讓他們都閉上嘴?”

“什麽辦法?”範麗娜和羅勇勤問完這一句,看著萬坤的神色,心裏咯噔一下。

“這裏有大海,有郵輪,真要出個什麽事,也不奇怪。”萬坤蠱惑。

範麗娜口幹舌燥,“你開玩笑的吧?”

“好好好,就當我開玩笑。”萬坤說。

範麗娜和羅勇勤面面相覷。

萬坤也不再說話了。

範麗娜一陣胡思亂想,也許是酒精上腦,她忽然說:“一個人出事又沒用,他們要是全都出事,還能不奇怪?”

萬坤瞥了眼酒水,說:“要不然……把他們灌醉?推下海?”

範麗娜氣得直接把萬坤之前的話當成玩笑,“行了行了,你就瞎說吧,還推下海,四個人一起掉海是吧?當別人傻子?”

“如果他們幾個人喝酒喝多了,房間恰好電線短路,房間燒了起來,他們又不省人事……”萬坤慢慢地說。

範麗娜和羅勇勤一怔。

萬坤把最後一杯酒灌下,起身說:“走吧,叫上他們幾個一起喝。”

“喝……叫他們一起喝酒?”羅勇勤不可思議,“你說真的?”

萬坤踉蹌了兩下,似乎真喝醉了,他道:“唔,就說,我們想對白天發生的事,跟他們好好聊聊,邊喝邊聊!”

他準備了好幾瓶酒,範麗娜也記不清具體數量了,只是在當時,她拿著酒,跟隨萬坤去往四樓的時候,心中在想,原來他早有準備。

萬坤在電梯裏說:“待會兒把王樹江也叫過來,他住哪間房?”

羅勇勤報了房號。

四樓分普通套房和豪華陽臺套房,王樹江就住在豪華陽臺套房。

萬坤住在五樓的陽臺套房,少了“豪華”二字,他聽了後,看著電梯轎廂中映出的模糊的自己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電梯門開了,他又問:“那三個小畜生住哪間房?”

***

範麗娜講到這裏,為自己辯解:“我那個時候糊裏糊塗地就跟了過去,我後來酒勁就差不多散了,我和羅勇勤兩個人就勸萬坤,殺人是不得了的事啊!”

羅勇勤拼命點頭:“我們當時就拉住了他,真的,我們沒想殺人!”

萬坤坐在二人中間,一言不發。

這兩個蠢貨!

他被綁在甲板上時,聽見裏面的動靜,就知道這二人已經廢了。

進船艙後他要求自己一個人說,就是為了拖延時間,等待船只經過,也為了不讓他們再犯蠢。原本這兩人也乖覺,只恨——

萬坤垂著眼簾,陰惻惻地盯著前方的馮佳寶和林道行。

佳寶克制著自己,冷靜地問:“接下來的五分鐘,又發生了什麽?”

範麗娜楞楞地沒有馬上開口,她淌下眼淚,又看了一眼兒子。

顧浩躲在沙發那,驚懼望著這裏,仿佛不認識她似的。

範麗娜悲痛欲絕:“浩浩——”

殷虹等不下去:“說!你給我說,到底發生了什麽事!”

朱家三人也走近了,怒目圓睜地瞪著他們。

羅勇勤吞咽著口水,緊張祈禱範麗娜放聰明點。

繼續編故事嗎?騙得過他們嗎?範麗娜淚眼朦朧地望著林道行和馮佳寶兩人。

“當時……當時……”她哽咽著回憶。

***

“呶,就住這間房,離樓梯最近。”羅勇勤回答。

站在過道上,範麗娜和羅勇勤止步不前了,羅勇勤膽子最小,他訕訕一笑:“要不,我們還是回去吧……”

萬坤瞥他一眼。

“再回去商量商量,這不還有沈智清嗎,問問他有沒有辦法?”羅勇勤忐忑地說。

“就他?”萬坤冷笑,“他不反水就已經萬幸了。”

“反水?”範麗娜問。

萬坤道:“他當了婊|子還要立牌坊,一邊撈錢,一邊良心不安,他今晚為什麽不出來?你等著,看他回去後,會不會把我們出賣得一幹二凈。”

“不能吧……”羅勇勤不確定地說。

範麗娜想了想,也許是沖勁過了,她拉了拉萬坤,“要不……再等等?”

“等什麽?”

“等明天再說?”範麗娜道。

“你們跟我踏進了泥水,還以為鞋子拔|出來能幹凈?除非你們把臟鞋子扔了。”萬坤看著範麗娜,“你也別想要你兒子了。”

範麗娜心亂如麻。

她和羅勇勤對視一眼,正要說什麽,腳底下忽然一陣巨大的震動。

她整個人倒在了墻上,恐慌地問:“怎麽回事?”

忽聽廣播和警報響起。

這廣播和警報並不陌生,剛登郵輪時,人人都被要求參加逃生演練,每間客艙都按人數備有救生衣,逃生路線也有規定,船員會幫助游客分散,眾人就按著指定的門出去,在三樓甲板匯合,乘坐救生艇逃離。

只是此刻,警報內容卻令人驚悚。

郵輪失火引起爆炸,廣播裏讓眾人迅速去集合點集合。

範麗娜和羅勇勤哪還顧得上照著逃生演練去穿救生衣,他們撒腿就要跑,卻聽萬坤叫住他們:“等等——”

***

範麗娜說不下去了。

“繼續。”佳寶命令。

範麗娜眼前一片陰影,緊張地視覺模糊了。

她究竟是說真話還是假話?到底能不能騙過這些人?

貪贓量刑不過幾年,可是……郵輪上發生的事呢?

“fire……”

這聲音突兀地出現在至關緊要的時刻,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尋找發聲來源。

“fire……”

站在餐廳附近的施開開,抓著嚴嚴的胳膊,激動地說:“嚴嚴說fire,他在說有火!”

老寒一怔,顧不上管攝像機,他幾步走到嚴嚴面前,“嚴嚴,你說什麽?”

嚴嚴艱難地發聲:“fire……火……”

受訪席上的範麗娜和羅勇勤,臉上血色盡失。

林道行抓緊時機,給佳寶一個眼神,快,繼續!

佳寶回過神,看著範麗娜:“說!這已經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!”

範麗娜臉色灰敗,她啞聲開口:“萬坤叫住我們,把所有的酒都灑了,放了一把火。”

***

“等等——”萬坤攔下他們。

“幹什麽?趕緊跑啊!”羅勇勤著急忙慌。

萬坤來回走了幾步,忽然停在離樓梯口最近的那間房,把酒瓶狠狠砸下,又沿路灑酒水,一直灑到樓梯口:“還楞著幹什麽,把酒都給我澆上!”

“你要幹什麽?”範麗娜問。

“你說幹什麽!趁這時候,當然放把火!”

“你瘋了,這火能燒死誰啊!”羅勇勤低聲喊。

“能讓他們都逃不了!”萬坤陰狠地望著前方走廊,“剩下的,就聽天由命了,賭一把!”

範麗娜和羅勇勤心跳加速,也不知道誰是第二個動手的,他們全都賭上這一把了!

好幾瓶高度酒灑了個遍,十秒都不用,萬坤點著自己的打火機,扔進酒水中,怕火不夠,他還讓羅勇勤快點把打火機拿出來。

點上火,火苗迅速竄了上來,他們沒時間再管能燒多大,快速就從樓梯跑了出去。

***

客廳中,範麗娜說到這裏,又繼續說:“那就是幾瓶酒,幾瓶酒而已啊,我們當時都喝醉了,都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,只是燒了樓梯口,沒燒他們!”

羅勇勤也緊張辯解:“真的跟我們無關,就算我們不放火,那郵輪也馬上爆炸了,他們的死真的跟我們無關啊,他們不是被燒死的啊!”

佳寶尚未從震驚中回神,但她的頭腦已在慣性分析,她魂不守舍地說:“既然你們覺得都跟自己無關,那你們為什麽一開始不說?”

羅勇勤:“縱火罪太大了,我們、我們……”

“啊——”

一聲撕心裂肺的巨吼,嚇了所有人一跳。

“嚴嚴!”施開開驚慌失措。

“啊——”嚴嚴悲慟地喊,“火——”

佳寶和林道行猛地起身,朝嚴嚴跑去,“嚴嚴!”

嚴嚴渾身顫抖,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中撕裂著蹦出,“外國人,叫‘fire’,其他人,說,不能走,這邊!”

他的敘述太模糊,林道行無聲地叫老寒:穩住他。

他把電腦拿過來,讓嚴嚴打字。

嚴嚴視線模糊一片,雙手貼著鍵盤,不停地顫抖,根本打不出完整的句子,眾人就看著斷句、錯別字,慢慢地在腦中,還原了當時的情景。

逃生的樓梯口著火了,疏散人群的外國船員喊著“fire”。

嚴嚴當時不知為什麽,恰好能聽見這麽幾句話。

他當時不到十歲,英語水平不行,可能就記住了“fire”一個英文單詞,後來他聽見有人說中文。

“火從這邊來的,不能往這走!”

廣播提示了起火和爆炸,所有逃生的人看見有火,不可能還往火裏沖,他們會猶豫遲疑,會另外擇路。

而第二次爆炸來得如此之快,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去做選擇。

更甚至,五樓、六樓,可能也失去了這個選擇的機會。

佳寶震驚地望著受訪席,她慢慢地朝他們三人走去。

“你們,耽誤了他們最佳的逃生時機。”她聲音幹澀,“你們本來,打得也是這個主意。”

範麗娜和羅勇勤,雙雙頹然地倒在了椅子上。

林道行握住佳寶手臂,佳寶?

眼眶裏的淚模糊了視線,佳寶沒讓眼淚掉出來。

萬坤臉色黑沈,額角也流下了兩滴汗,他咬牙切齒地瞪著範麗娜,幾不可聞地罵了聲:“蠢貨!”

佳寶沒有聽見他罵什麽,她只是長久得盯著萬坤的臉看,忽然間,她狠狠甩開林道行,朝萬坤沖了過去,用盡所有力氣,一巴掌抽在他臉上。

朱家三人也沖了過來,悲痛欲絕地喊著朱楠的名字,瘋了似的抽打著那三個人。

殷虹遠遠站著,目光失去了焦距,也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滿臉淚水。

林道行把攝像機關了,等了一會兒,他才走過去,從背後圈住佳寶,按住她的手臂,用氣聲在她耳邊說:好了,好了,佳寶!

佳寶雙手已經失去知覺,她仰頭看了林道行一眼,埋進他懷中,“林道行……”

林道行按著她的後腦勺,下巴貼著她的頭頂,無聲地給她安慰。

他眼睛火辣辣地疼,使勁眨了幾下,把眼淚全都逼了回去。

林道行有時也覺得自己冷血,比如這會兒,在他們尚處於悲痛和氣憤中時,他卻很快冷靜了下來。

他不知不覺地親了親佳寶的頭頂,然後扶住她雙肩,將她推出自己懷抱。

佳寶淚眼朦朧,視線茫然。

林道行擡起她下巴,盯著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說:采訪還沒結束。

什麽?

林道行:真相還沒全部解開。

“還……”佳寶啞著嗓子,“還有什麽?”

林道行提醒:萬坤是真傀儡?還有,沈智清只拿了十萬,還有六十萬的首付,這是哪裏來的錢?

佳寶抹掉眼淚,腦中亂七八糟,她沒辦法思考了。

林道行把她拉回采訪位,讓她坐好,他回去拿上筆記本電腦,提醒老寒繼續。

老寒用力一抹眼睛,大喊一聲:“繼續!”

哭聲喊聲漸漸消了下去,林道行把椅子搬到佳寶身邊,緊靠著她。

他在電腦上打出一行字,讓她替他發聲。

佳寶看完,她舔了一下嘴唇,做了一個深呼吸,端端正正地坐好。

老寒打開攝像機——

“萬坤,”佳寶帶著微微的顫音,說,“采訪繼續。”

萬坤三人臉上帶了青紫的痕跡,不知道馮佳寶和林道行還要問什麽。

“如果你所說屬實,你真是王樹江的傀儡,你為什麽連他也要害?”佳寶問。

萬坤沒回答。

林道行的視線落在了範麗娜和羅勇勤的臉上。

範麗娜已經把真相一絲不漏地說完了,她似乎認了命,情緒反而鎮定了不少。

她搖搖頭,回視林道行,語調低落地說:“我不知道萬坤剛才說的是真是假。”

她也信了萬坤剛才的說法,他們的背後主謀是王樹江。

從舷窗望出去,已能看見遙遠的海面,霧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。

林道行看向萬坤,這人似乎死豬不怕開水燙。

他腦中回想剛才的全部采訪內容,同時分析萬坤這人。

他城府深,表明看似平和,實則極其爭強好勝,為人虛榮。

他無法確定萬坤是否是王樹江的傀儡,但有一點,他倒可以猜一猜——

佳寶看了眼林道行新打出來的內容,她並沒提出任何疑問,照著林道行的原話,她問萬坤:“你嫉妒林道行嗎?”

萬坤直視馮佳寶。

“你嫉妒他,他比你年輕英俊,主持也比你厲害,在電視臺的風頭一定勝過了你。”

這話林道行沒打,他看了眼佳寶。

“你嫉妒他,所以從星海號事故後你回到了電視臺,對他極盡打壓,你以前無法對他做什麽,因為你上頭還有主任和副主任壓著,他們對林道行很看好。後來你之所以能為所欲為,是因為主任死了,副主任也死了一個,你們整個廣電集團損失了一百五十多人,人手嚴重緊缺,這個時候,不提拔你,還能提拔誰?”

佳寶照著林道行的原話,盯著萬坤繼續說:“或者你想殺害王樹江、甚至封鎖整個四樓的動機,就是想讓他們全都死在那裏,你盼望著升職,盼望得望眼欲穿,盼望得滅絕了人性,是不是!”

萬坤冷笑,他咬著牙,不為所動,一個字都不打算說。

攝像機對著他,就算活著離開了,他也已經沒有活路可言,他何必讓這些人稱心如意。

他視線無意中掃過殷虹握著的手|槍,想到了什麽,他忽然改變主意。

“我能活著離開嗎?”他問。

佳寶蹙眉,林道行看向殷虹。

殷虹眼淚早已擦幹,她比朱家人冷靜地快。她沈默許久,才慢慢開口:“采訪順利結束,我不殺任何人,你們,交由法律審判。”

萬坤似乎放心了,他回答:“是,你們猜得沒錯。”

範麗娜和羅勇勤自以為很了解萬坤,聽見他的承認,他們依舊在心底倒抽口氣。

萬坤看著林道行,說:“你知不知道,在那之前,臺裏打算升你?”

林道行點頭,他曾聽主任暗示過。

“你算什麽東西,你才來臺裏幾年?”萬坤冷笑,“就因為你長了一張小白臉,所以他們不考慮資歷、不考慮實力,就要升你?!

主任和副主任住豪華陽臺套房,而我住得是普通的陽臺套房,他們有什麽資格住那裏?不過就是一個娶了個好老婆,一個走了狗屎運升職,他們有什麽真材實料?”

這才是真實的萬坤,林道行翹起腿,讓佳寶繼續問。

這人該有多心狠手辣,才會在危急關頭,仍不忘害人,仍嫉恨著擋路的絆腳石?

佳寶從未想過,這種惡人真會存在於現實世界。

佳寶鎮靜了一下,問:“你剛才說王樹江才是背後主謀,其實你只是想拉個死人出來,給自己減罪?”

“是。”萬坤承認。

範麗娜和羅勇勤萬萬沒想到,萬坤的心思居然如此深不可測。

佳寶這次沒再需要林道行提醒,她問:“還有一件事,希望你如實告知。你們只參與了那一次非法牟利的新聞嗎?”

範麗娜和羅勇勤楞了楞。

林道行側目,把剛打出來的那行字刪除:問是否只做了一次非法牟利。

“沈智清房子首付七十萬,強|奸|案新聞他只分到了十萬,另外六十萬,他是哪裏來的?”佳寶問。

萬坤嘆息,他閉上眼睛,說:“對,不止一次。”

羅勇勤力氣盡失,沒想到最扛不住的人竟然是萬坤。

佳寶問:“你們還做過什麽?”

萬坤:“在那之前,我們還隱瞞了一件建築工地的新聞,從開發商那裏,拿到了一筆錢。”

佳寶:“還有嗎?”

萬坤:“沒了,就那一次,我們嘗到了甜頭,後來才做了強|奸|案的新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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